我们都是有缺陷的小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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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一个特别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，尤其是身边的朋友和爸妈亲戚口中的“别人”。一旦知道“别人”都特别优秀，朋友也过得比我好，我内心就会非常难受和纠结，自卑感强烈，越来越觉得自己太差劲了。
我买了福克斯，开了一年，人家已经买了SUV，有的还换了宝马。我月薪5k，人家月薪15k。我开始默默地比较，有她们在的地方，我就尽量避免碰面，我害怕被比较。我老公也月入过万，但我们总感觉钱不够。
现在有朋友约我出去，我就很抵触，因为心里总觉得比不上人家。聊天的时候特想听到别人不如意的事件，来平衡自己的内心。
见到人的时候，我总忍不住各种询问和打听人家的情况，简直就像条件反射一样，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，却又无从下手。有时候也安慰自己，我过的也挺好的，可是好景不长，一旦有强敌出现，我自己打造的心理防线就崩塌，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。
我现在的工作很稳定但是一成不变，老板说我没有另一个同事好，人家也才来三年多，现在什么技术都懂，我却还是老样子，自己也感觉没信心。
——小宅
这封信是一个叫小宅的朋友写的。她在微信上断断续续给我留言，我并不太回复，因为三言两语是无能为力的，我只鼓励她随便写就好，我说：“你的感受我明白，你的心理状态我也有。”
她很诧异：“你怎么可能会像我这样？”她觉得自己心理疾病很严重，全世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守着这些无人知晓的秘密，而别人，都是光明健全和有力量的。
可是我看到她的叙述，顿时就觉得是在说我自己啊！虽然我们的经历不尽相同，但那样的心理感受似曾相识，并不陌生，尤其是“觉得自己不够好”这个信念，几乎也是我从小到大的潜意识状态。
我们都是巴士上的小丑
她觉得我不应该有问题，作为一个写公众号的人，怎么会有心理问题呢？很多写公众号的人，对人生有着清晰的洞察力，对生命有着透彻的领悟力，千古风流谈笑间，常能四两拨千斤，为人答疑解惑、指点迷津。
我知道很多人是这样的，但不好意思，我不是。
我没有能力做心理治疗，也不具备丰富的阅历和深厚的思考积淀。我像所有时常想要求助外援的人一样，怀抱着自己的问题，就像攒了一场疾病，不断尝试着寻找治疗方案。
当你遇到问题来求助我的时候，我只能无奈地告诉你：“对不起，其实我也像你一样。”
我没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，也没有干货分享1、2、3……我所能做的就是抱抱你，同时把我的缺陷展示给你看。当你了解到：原来世界上并不只有我自己那么差劲，是不是可以稍微缓解掉一部分的焦虑？
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收到了另外一位朋友的留言，他说：
我没有办法做一个温和笃定的人，我初中以后就基本没怎么和同龄人接触过，内心是匮乏的。不仅社交困难、与人相处困难，最可怕的是没有自己，没有独立的人格，寻求别人的认同已经到了骨子里，哪怕是言语和眼神上的，尤其是面对强势的人。
把他的留言放在这里，是因为，他的问题我也有啊！我也会在气场强大的人面前感到瑟缩紧张，我也会回避一些交际场合，躲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那些光彩照人、高谈阔论的社交核心人物。
我后来鼓起勇气去靠近那些强势的人，我很好奇他们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。我发现，在对世界的观察、领悟和对自己的认知方面，他们与我们并无二致，他们也会面临爱情的困扰，也有讨厌的人、不喜欢的场合，对自己某个随身多年的阴影记忆无法放下……
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，也许就是，他们的童年时期，父母和教育制度对待他们的方式更温和一些。那些常年被家长以打骂和羞辱的方式对待的小孩，成年后会更多遭遇上述的困扰。
所以问题并不在于我们有多差劲，我们并不比“别人”差，只是在我们天真蒙昧的阶段，没有被充分尊重和温柔对待，以致于我们也学会了用负面评价来认知自己。
多年以后，即便当初“主宰你命运”的家长和老师已经无法再影响你分毫，你却习惯和内化了他们当初对待你的方式。如今，我们要从头学起的是如何与自己相处，如何尊重、欣赏与相信自己。
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真的有差别，并不会是优秀和低等的差别，而在于各人对自己的接受度有所不同。
所以我想告诉这位朋友的是：其实我们都是同一辆巴士上的小丑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缺陷，包括那些你以为光芒万丈的人，无一例外。
我们在车厢里谈笑、玩耍，审视对方的缺陷，也展示着自己的缺陷，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好丢脸的。我们只是存在缺陷的部位不同而已，但是这样才显出生命的丰富和有趣啊。
你以为还存在另一辆巴士，上面装满了完美的人，他们一定行驶在另一条道路上。假如真有这辆巴士的话，我想里面装着的那种生物应该叫做天使吧。
我也在探寻困惑的道路上，我把我的困难展示出来给人看，我像提出问题的小宅一样，日日辛苦修复不断崩塌的心理防线，日日在“自己到底有没有用”的心灵漩涡里挣扎。
然而，我们终究得通过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，而不能够就此在漩涡里安顿下去。缺陷引领我们探索生命本身，写作不过是无数方法中的一种，其他路径还有很多，你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，比如做甜点、舞蹈、弹琴、手工拼布、瑜伽、香氛疗法……可惜，这些值得浪费时间的美好事物我一概不会。
每当我敲击键盘的时候，周围的世界就开始神奇地变得缥缈起来，仿佛只有我一人端坐宇宙中心，那种感觉真是寂寞又牛逼。各种问题不断在心中升起又落下，在书写的过程中，放逐内心去寻找那个最自然而然的答案。
追问的过程就是一种审慎的自我对话，它帮助我厘清思路，从日常生活的无意识中超拔出来，将情绪的指针随时拨回到零点的位置。与其说它是什么才华的乍现，倒不如说是不断地矫正和重新锚定生活的航向。
时常从文字里看见自己的怒火与焦虑，包括虚荣和浮躁，它们无处逃遁，有迹可循。如果说写作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的话，对我来说，它真实地暴露了我的缺陷，展示了我心智与灵魂上的欠缺和匮乏。
这些文字以诚实的样貌出现在你面前，有的时候虚弱不堪一击，有的时候愚蠢漏洞百出，也有的时候坚定心若磐石。但就是这样，像一个稚嫩的歌手，唱着朴拙的歌谣，一脸幸福的样子，信赖地任你解读。

想把我唱给你听
趁现在年少如花
花儿尽情地开吧
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
谁能够代替你呐
趁年轻尽情的爱吧
最最亲爱的人啊
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
……

若说有心法
今天，一个做公众号的朋友跟我聊天：“很多小伙伴都想写作，但不知道从何入手，你有什么建议吗？”
我是这样回复的：“就从最真实的生活写起，对我来说，写作是一种静心的方式，它是沉闷生活里的优雅仪式，不需要讲求技巧和手法，用一颗真诚的心去面对就可以了。”
其实是因为我并不懂得什么是严肃的写作艺术，这些字一旦上升到语文甚至文学的高度，估计只能用“烂”和“渣”来形容。然正是这些并不完美的字句，一点一点将我从生命的谷底打捞上来。我所期待和仰望的，不过是最普通的生活。
当有人渴望巡游九天的时候，有的人，只要站在地平线上就感到心满意足了。
从社会意义上来讲，我是一个失败者。自从结婚生子后，我就丢失了我的专业，连同所学一起丢失的还有身材、样貌、健康这些谓之青春的东西，包括我的朋友，也由于移居失散了许多。
曾经一度，我觉得自己百无一用，连“想要上个班”这种卑微的梦想都实现不了，连“找个人说说话”这样的基本交流需求都得不到满足。每个人都有过一段笑不出来的难搞的时光，不是吗？要不怎么说，不曾长夜当哭者不足以语人生？
然而当个怨妇是没有用的，它只能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在你身上，无法使你变得更美丽和过上更好的生活。你要记得随时注意自己的表情，在苦逼的岁月里，我的脸常常是耷拉着的，嘴唇的弧度永远向下，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衰样子。
带着这样的表情做事、见人，你觉得效果会好吗？据说人在忧伤的时候会牵动面部72条神经，但是微笑只需要牵动2条就可以了，你觉得怎样才会让自己不那么累？
万事万物都是互为因果的，不开心导致了你皱眉头，可眼下要找到开心的事又很难，怎么办？就从舒展眉头、放松肩膀开始吧，慢慢地微笑起来，行动可以带动和改变结果。当你这么做的时候，仿佛有一双手在轻轻抚弄你的心灵褶皱，内心也变得轻松和舒展。日赚10元就是这么简单
于是你发现，原来，开不开心这件事也是可以选择的。如果无法选择缘由，就选择改变结果，然后，那个最初导致你不快乐的原因也会被改变，就是这样。
中医也有类似的治疗思路，比如说，肾气亏虚导致了牙齿松动、频繁掉发，那就补肾吧。但有的人虚不受补，或有痰火湿气未祛除，怎么办？坚持叩击牙齿或是按摩头皮也可以，当你的牙齿和头发强健了，肾气也就不知不觉补足了。你说，究竟谁是因，谁是果？谁是根，谁是叶？只能说，因果互生。
每当遇到烦心事，我们总习惯反复地分析、论证，在脑袋里不断演练，到底自己哪里不好？究竟为什么别人会那么对待我？凭什么她过得比我好？这些问题是没有解答的，无论你怎么想，永远没有一条指向它们的终极答案。
如果你要停止这些无聊的自我问答游戏，只消跳出“思考”的怪圈，放弃那些推理和因果曲线，直接跳到你最想要的状态就可以了，做你最想达到的那个状态里该做的事情，这是最简单的方法。
我们实在是太迷信思考这回事了，却不了解，常常是过度思考破坏了心灵轻安自足的状态。
我们依赖这颗大脑胜过一切，于是身体和心的感觉常常被置于次要甚至无视的境地。
心学大师王阳明的一个重要理论就是“心即理”，意思是，不用想破脑袋满世界格物致知，你要的东西你自己心中全都有哇！
我前几天推荐《知行合一王阳明》这本书给一个朋友，没想到她居然行动力超强，立刻买回来开始看，希望她看完会有更深刻的体悟（写王阳明的书并不止这一本，这本也不一定是最好的，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找）。
王阳明还有一大堆论述“心就是强大内心的终极武器”这个道理的名言，欣赏一下：

破山中贼易，破心中贼难。
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。
心外无理，心外无物，心外无事。

有一个著名典故不得不说，一次王阳明与朋友同游南镇，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：“天下无心外之物，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，于我心亦何相关？”
王阳明回答说：“你未看此花时，此花与汝同归于寂；你既来看此花，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，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。”
用我的粗浅解读来琢磨王老师的思想，那就是：你要警惕的并不是思考的不周详，而是心灵的不清明。
行动，做你所爱
昨天晚上趁孩子睡觉在电脑上写了会儿东西，虽然还想继续写下去，但时间很晚了，只好带着未尽之意上床睡觉。躺在床上闭上眼睛，总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，似乎遥远的地方有一支鼓乐队，细听之下又辨不清晰。我翻来覆去也无法逃避这似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噪音，怀疑自己一定是幻听了。
今早起床，孩子她爸问我：“你昨天晚上电脑怎么没关？”原来是电脑主机嗡嗡响了一夜，我差点以为是写东西的时候灵魂出窍伤了神志
只有对于喜欢的事情，才能真正专注地去做。小宅说她的工作稳定又平淡无奇，那么，与其终日停留原地被动等待，不如主动寻求改变，比如换一份更有趣味性的工作。
她说她曾经做过一份企业咨询助理的工作，老板有意培养她成为独立咨询师，她喜欢那份工作。
其实我觉得，所有自认为有心理缺陷的人，一旦干上适合自己的工作，就会爆发出超常的潜力。越是觉得自己“心里有病”、与人沟通有问题的人，越能够仔细体察别人的心情，善于捕捉空气中的微妙变化，成为一名天赋的心灵猎手。
像小宅这样对自我情绪很敏感的人，如果能够突破自我认知的障碍，从低自尊中释放出来，会成为一个非常享受工作状态的优秀的咨询师。
可惜，由于某些现实原因，她放弃了那份有潜力的工作，或者说，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里都并不能发现和珍视自己的宝贵之处。常觉得“我做不好、我不行”才是永恒的，而“我喜欢、我干得不错”只是偶然和暂时的，所以轻易就放弃了原本刚刚打开一扇窗的好风景。
她换到了现在这个稳定的工作。
我们在寻求安全感的道路上一路不断扔下最宝贵的东西，那些值得积累的资历、天赋异禀的优势、摸爬滚打的教训，还有那些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的领悟。
最后，终于摸到了一只类似铁饭碗的东西，我们把它紧抱在怀中，此生的奔波逐浪开始停息下来。剩下的时光无非是在等待日复一日的衰老，同时不断见证着自己的英明正确：你看，幸好我有铁饭碗，我现在又老又没能力，多亏当时选了这只铁饭碗。
其实是你以为铁饭碗的那个东西摧毁了你真正的安全感，如果你坚持不成长的话。
假如这份工作依然具备被保有的价值，那么小宅也可以换一种活法，至少去寻找一些值得投入激情和专注力的事来做，包括个人学习、自我提升。不要让心灵长期处于空荡荡的游离状态，那样它会经常不小心攀附在自卑情结上，随便扭住身旁的一个人就开始比较、感叹、自怜自艾。
如果无法消除自卑，就让自己忙起来，忙到根本来不及自卑。充实的生活才是自我救赎的有力武器。
对于感情的创伤与治疗失恋同样有效，如果你悲伤到不能自持，什么都无法消解你的忧愁，那么赶快去找一件正事来做，比如跑步、弹琴、读书、旅行，让自己运转起来，在无限动能中重新积攒穿越悲伤的勇气。
当然还有许多处理失恋的办法，比如暴饮暴食、颓废买醉、熬夜晚起、沉迷游戏……这些也算是失恋后遗症，但它们只能让你的自我感觉越来越糟糕，也会不断瓦解和消耗你仅有的那么一点振作。所以，“干正事”很重要。
虽然心还会痛，但至少你在不断学习和产出的过程中丰富了自己。直到有一天，那个当初爱你的人渐行渐远，在悲伤的同时，你不知不觉已经生长出新的肌肉骨骼、新的知识结构、新的心理系统，那么其实，你也不再是当初的你了，你的稳定性会超出自己的想象。
刺破完美
对于小宅提出的问题，我的建议就是以上这些，心法和行动缺一不可。
至于我们难以避免的与其他人的比较，只消记住：没有不如，只有不同。你并不是不如她，而是你不能够接受自己的不同。你一天不跳出那个世俗的纵向评价系统，就多一天在其中煎熬却不得其终的痛苦。
既然你已经有很多地方不如别人了，反正自卑的滋味也受够了，就不要再装了，不要再撑了，索性以真我示人，这样还轻松些，这也是打破自卑的最快办法。
以真我示人，是向世俗标准投出的否决一票。
不要总想着“我怎么那么见不得她过得好呢，我是不是有病，我应该包容祝福才是”，没错，你已经在意和嫉妒了，就别再假装视而不见，也别勉强自己去祝福别人，你做不到的，别欺骗自己了。
装作不在乎，是最愚蠢的做法。自己不缺失，才能祝福别人。除此之外的祝福，全都是假象。所以，埋头丰富自己吧，不要折磨自己去干那些圣母干的事儿。
完美主义是种植在我们身上的毒瘤，有这个意念在的一天，你就会多一天拒绝承认自己的美好，活在持续的匮乏和痛苦中。
人类的生老病死它原本就是不完美的，没有人完美到可以长生不老，科学告诉我们，所有人都会死，佛陀也不例外。用金钱和美貌来粗暴地判断不同人的价值，本身就是对科学的不尊重。
与别人比较的心态也是追求完美的心理，整日沉浸在对自己没有和不具备的东西的幻想中，怎么能心安理得过日子？我们用尽各种手段美化自己，其实是对真实自我的诋毁和拒绝。
但有一种完美是例外的，就是对于你所热爱的事物的专注，以及对你所爱之人的深沉的爱。那种持续投入和倾注热情的行为，充分体现了人类孜孜不倦的追求和美德，是人性深处精神之花灌注的肥美果实。
沉浸在这样的创造里，你甚至浑然忘记了自己长得不够好看、钱挣得不够多、房子车子没有别人的豪华等等，你发现内在充满着无穷的动力、潜能和爱，这恰恰接近了真正的无限和完美。
而我们通常所认为的完美，它更像是某种内在乏力的漂亮。如同一张刻板的拼图，我们执着于每一块图案的形状之大而美，缺失了其中任何一块，都会让整部作品陷入被厌弃的局面。
生命变成了只是由一堆呆板的数据罗列拼凑而成的机械图景，这样的完美，需要很用力很辛苦地支撑和维持，却常常在不经意间轰然倒塌。
如果每一个人都武装强大，谁还能卸下心房放纵柔软？如果每一个人都力图完美，谁来平息我们内在的紧张和战争？
因为完美它从来就是个笑话，人类永远没有完美的那一天。你见过一个人执着地活在笑话中吗？完美就是个屁，它是对生活的病态渴望，只有把它放出去，你才能肌体通畅，而你见过一个人执着地要挽留一个屁吗？
接受了自己的缺陷，对于别人的缺陷，也就不会那么耿耿于怀难以消化。看到了别人的缺陷，再回头审视自己的缺陷，也就可以坦然面对了。
我们都是有缺陷的小丑。若说人生有追求，真实是我们最大的追求。文 | 周小北